第04:副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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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07月17日 星期一 出版 上一期  下一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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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关情处在依稀
  ■胡建君

  小时作文比赛得奖,奖品是一本《阅微草堂笔记》,从此便成了我的枕边书。那些或明媚或忧伤的故事,乃至纪晓岚身边的人甚至其本人,皆亦真亦幻有如云容水态,伴随了我整个蒙昧的少年时代。

  纪晓岚一出生,便附会了很多传说。据说他祖父纪天申梦见一猴子在书房翻书,即翻即扔,还要抢他手中的书。老人家一急,醒了,随后丫环就来报喜,孙少爷降生了。朱珪为纪晓岚写的墓志铭中还说,在其出生前夕,水中夜夜有光怪,后有一道火光闪入他出生的对云楼。人们便认为他是“灵物化身”,其名“昀”即日光之意。也许拜神光所赐,他从小真有“夜中能见物”的特异功能。我相信这样的奇事,人的幼年,有如人类的原始文明时期,几乎通天近神,虽然懵懂,最是纯粹。比如我的古琴老师小时随姨公姨婆长大,二位老人是当时绍兴最好的算命瞎子,家里一般是不点灯的。几十年过去了,我的老师至今能在黑暗中活动自如。如果说他是靠后天的训练达成,而纪晓岚的特异功能,却是天生的,直到成年后,他还偶尔拥有这种“神目”,但已如电光石火,弹指即过,“盖嗜欲日增,则神明日减耳”。

  纪晓岚身边之人亦多奇幻色彩,或许因其短暂,而成其永恒。阅微草堂庭院内的海棠乃纪晓岚亲手所植,是为纪念年少时的恋人文鸾。二人当初情投意合,又均喜爱海棠。后因家庭阻力,良缘化为泡影,文鸾忧伤成疾,香消玉殒。纪晓岚栽下两棵海棠并赋诗云:“憔悴幽花剧可怜,斜阳院落晚秋天。词人老大风情减,犹对残红一怅然。”他应该有过梦中痛醒的经历,所以我更喜欢徐章明后来写其故居海棠的两句:“解意当如枝上语,伤心最是梦中人。”

  郭彩符是他后来的爱妾之一,卿也薄命。纪晓岚在《槐西杂志》中记述说,自己被贬新疆时,“姬已病瘵”,到关帝庙问了一支签,知道还能等到他回来,但病却康复无望。果然,纪晓岚回来不久,郭氏就去世了。后来纪在整理遗物时睹物生情,赋诗云:“百折湘裙飐画栏,临风还忆步珊珊。明知神谶曾先定,终惜芙蓉不耐寒。”曾有香山居士测她活不过春天,果然在送春之日亡故了。

  沈明玕是他的另一侍姬,纪晓岚在书中对她着墨最多,可见宠爱亦深。她的性情应与纪氏最近,颇多奇语,如:“女子当以四十以前死,人犹悼惜。”她果真如愿,三十多岁就死了,并留下一首小诗:“三十年来梦一场,遗容手付女收藏。他时话我生平事,认取姑苏沈五娘。”不知为何我想到同样红颜薄命的冯小青来:“冷雨幽窗不可听,挑灯闲看牡丹亭。人间亦有痴如我,岂独伤心是小青。”这样的文字令人心动而心痛,二人都是情痴,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据说沈氏临终前,生魂还跑到纪晓岚侍值圆明园的住处去探望了他。沈氏死后,纪在其遗像上题了两首诗,其一为:“几分相似几分非,可是香魂月下归。春梦无痕时一瞥,最关情处在依稀。”这个依稀的年轻面容,在漫长的岁月中将始终生动而美丽,赚取纪晓岚一生的痴念。我突然明白了张国荣为何在最美的年华纵身而逝,他从此永不老去,倾国倾城。

  纪晓岚有四个儿子,长子纪汝佶最是聪明,21岁就中了举人。但纪晓岚被发配新疆后,纪汝佶变得抑郁而颓废。有天偶然见到《聊斋志异》抄本,如获至宝,从此无心科举,埋头续写狐仙鬼怪的笔记小说,至25岁郁郁而亡了。临终之时家人按风俗给他烧了一个纸马,他突然睁开眼叫道:“我的马怎么瘸了一条腿?”众人大惊失色,才发现烧纸马时不小心将马蹄弄花了。纪晓岚写下这个细节时,心中是充满无限亲近怜惜的。

  深夜行文至此,亦如梦如幻,非在人间,遂步友人韵涂抹一首《念奴娇·阅微草堂》:“浮生梦寐,忍卿卿相问,君何无话?青简一编谁记取,空了荼蘼花架。灵物化身,天人着意,念念海棠下。天涯望断,红尘翻过车马。

  准拟千里同行,几番离合,未别悄先谢。眼底心中应未老,总是美人初嫁。点缀风流,相逢樽酒,尽把韶华假。江湖夜雨,依稀眉目如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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