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程应峰

　　星云是宇宙写给人间的诗，每一抹流光都藏着未被破译的密码。我第一次窥见这句流动的诗行，是在一个雨夜。人民广场宣传橱窗里的《织女星云》邮票，像被银河泼溅的颜料，在玻璃灯罩的光晕里缓缓旋转。

　　十八岁的雨水顺着瓦檐滴落，那一年，我站在了高中课堂的讲台上。批改作业时，那些朱红色的墨水洇成了天边云霞的模样。其时，讲台下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们汇成了星云，汇成了会呼吸的梦境。

　　暴雨如注的一个晚上，一位外校来代课而滞留的老教师和我挤坐在同一张床上，他和我看着窗外的银河。他是教历史和地理的，他说天琴座的织女星云会织出银色丝带，猎户座的马头星云藏着一头沉睡的神兽，星云是宇宙写给人间的诗。那一刻，我看见他镜片后的瞳仁里，星云正缓缓旋转，仿佛能从中打捞出许多沉睡的传说。

　　那一刻，我觉得整个宇宙都在宿舍楼窗外旋转，连蝉鸣都沾染了星光。也就在那天晚上，我做了个漫长的梦：无数恒星在指尖炸裂成齑粉，我看见自己站在银河系的边缘，无数星云在指缝间流转，像是一场永不停歇的传送。

　　老教师去世的那年，我收到了他寄来的一封信。褪色信封上盖着猎户座星云的邮戳，像被恒星风擦过的云絮。信纸边缘浸着银河系的潮汐，用褪色圆珠笔写着：当你抬头看到那颗发红的星星时，那就是我。

　　邮递员说，那封信字迹不清，走了半年才找到收信人。我捧着信笺，玻璃窗外的银河正在七月流萤间闪烁。直到不久前的一天，我在抖音里看见极光在夜空炸裂成祖母绿的漩涡，才明白生命中总有一些星云从未离开过。

　　我见过一本《星云》邮册，那是一个爱好者的珍藏。每一页都像被宇宙的呼吸吹拂过，能闻见恒星风混着染料的气味。月光下，我想象自己化作织女星云的一粒尘埃，在光年之外与老教师的信鸽相遇。老教师的邮戳在银河系边缘敲出朱红印痕，无数星云像蝴蝶振翅飞起。醒来时手里多了张《礁湖星云》邮票，上面的裂缝像被流星划过，露着银河系的底色。

　　我在键盘上敲字的时候，显示屏上泛起涟漪般的光影，那些被星云浸透的句子，总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，抵达所有仰望星空的人。那些被星云浸润过的记忆，始终在银河系的某个角落，静静闪烁，深情投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