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诸多景点中,我最看重的不是东方明珠,不是海关大楼……而是松江方塔。
松江是上海之根。于我而言亦然:我的祖母原住西塔弄斜桥头13号,因我太外公去世得早,太外婆又有病在身,故我祖母作为长女担起照顾幼弟陈昭熙等理家重任。祖母后随我祖父在上海虹口东照里生活,而我父亲则在松江上教会幼儿园,留下童年的美好回忆。
上世纪三十年代,上海家中遭劫,祖父生意也受挫,多亏乡下有几亩地的地租聊以贴补。陈昭熙后从事电影剪辑,艺名陈曦,代表作有著名的《一江春水向东流》和后来新中国首部史诗性故事片《南征北战》等,并因此获奖名噪一时。祖父母现长眠于松江,坟地距方塔仅一刻钟的路程,当年用银两买下,并托付王姓人家看管。我和兄姐幼年时都随父亲前去扫墓,为坟培上新土。但时至今日,父亲驾鹤西去,祖父母的墓地具体位址已不详。但我记得它离方塔很近,所以我每次来到方塔公园,登上方塔,就把它看作是来看望祖父母,向他们致以深深的敬意。我曾经围绕方塔去寻找那片坟地,但是由于幼年时候的记忆已很模糊,那里地形地貌又变化太大,我怅然而回。
此后,为纪念祖父母,逢清明,我有时会寻找一切有关他们的记忆。我和祖父有一张合影,我最早到上海是在1961年秋,那时我才十个月光景大。到自忠路辑伍坊23号底楼祖父家探亲,祖父带我到顺昌路上的红花照相馆留影,既拍了单人的胸像,也与祖父合了影,照片上有“上海红花照相馆”的凹凸戳记。从那以后不久,我又因为严重消化不良,被母亲从外地送来上海,祖父带我去著名中医儿科医师张少棠那里就医,名医果然医术高超,巧施百草不久就妙手回春,让我白白胖胖起来。这张照片让我怀念祖父,令我“记得”我和上海的最初渊源,想起上海这座城市。沧海桑田,高岸为谷,五十多年过去了。2012年,我带儿子到顺昌路寻找红花照相馆故地重游,令我惋惜的是,这家照相馆刚因房屋征收而关门。我只看到了照相馆的旧墙,但这一鳞半爪还是让我感到亲切。因为这么多年过去,照相馆关掉的何其之多,红花照相馆足够长寿了。
我祖父李超燕于1906年背井离乡来上海,当时朝廷诏令禁烟,但执行不力,民间吸食鸦片之风延续了好些年。在族兄李朝燕所经营鸦片的烟土行做财务总管,生意衰落后,族人流云四散。祖父来自大埔湖寮镇(山仔下村)麻地里,家乡祠宇建于清乾隆壬戌七年(1742年),第二次重修于1885年。祖父在原来乡音绕梁的客厅里讲起地道的上海话,而父亲李大钦和我们都听不懂,更不用说他的家乡话客家语了。今年春,我兄去那里寻根,见到了祠宇和家乡的那间老屋。那里,因为侨民反哺,建设成果斐然,已实现城镇化。祠宇、老屋好比是都市里的村庄,但岁月流过故乡,它毕竟仍是一个客观的存在。而祖母家松江西塔弄斜桥头13号早已消失,她和我祖父的安眠之地也难找,我很为遗憾,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纪念她,为她祈祷。

